在爷爷与刘少奇握手的合影上认识了他 | 共和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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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志勇

2019-10-31 10:08:35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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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通过书上那张握手的照片认识爷爷的”

1959年10月26日，在新落成的北京人民大会堂，44岁的时传祥见到了国家主席刘少奇。掏了30年大粪的时传祥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能当上全国劳动模范，那双常年拿粪勺的手能和国家主席的手握在一起。

这张照片不仅1959年出现在会见第二天各大报纸的头版，1983年它还出现在《刘少奇同志诞辰85周年》纪念邮票中（图片来自网络）

时新春是几年后在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第一次看到爷爷的这张照片的。那时，她大概六七岁。

时新春：“他口述、别人整理的一本小册子，叫《让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代代相传》。它的扉页上有爷爷和刘少奇握手的照片。当时在我家藏着那么一本。看我拿出来姑姑赶紧收起来，说这个得藏起来，就保存起来了。那是最初对爷爷的印象。高高的个儿，光头，和刘主席握手……”

时新春认识爷爷，是通过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央广网记者刘海奎摄）

1962年出生的时新春，是时家的长孙女。但是直到9岁那年，她才第一次亲眼见到爷爷。爷爷时传祥一直在北京工作，时新春和妈妈、奶奶一大家人生活在老家山东齐河。听长辈们讲，爷爷工作很忙。没想到，1971年的一天，爷爷突然被送回了家，他的身体此时已经极度虚弱，时新春隐约听大人们讲，爷爷是被遣送回来的。

时新春：“身体已经垮了，不能工作了，这样把他送回老家去的。奶奶已经给他做好了水泥的棺椁，那一年就过不去，直接就瘫痪了，脑袋也是时而清醒、时不清醒的。”

时新春就是在爷爷被送回老家的这两年，才终于拥有了和爷爷朝夕相处的宝贵时光。

时新春：“爷爷特别慈祥，特别魁梧。个子相当高，一米八多的大个子。当时我父亲给他买了一个好粗的拐棍，他拄着拐棍自己到胡同口和乡亲们聊聊天，坐下来和过往的乡亲热情地打招呼。一到放学了或是周日，他就会告诉我，去，干活去！拔草去！给生产队喂牛、挖菜去，喂喂猪……当时听奶奶、父母、叔叔也讲起爷爷的一些事情，只要爷爷回老家探亲，他就会到生产队里参加义务劳动，给我的印象，爷爷特别爱干活，特别爱劳动。”

幼小的时新春不知道，在她出生前3年，爷爷时传祥，就已成为闻名全国的劳动模范和那个时代工人阶级的代表。就是在1959年那次全国先进生产者代表参加的“群英会”上，时任国家主席刘少奇紧紧握住时传祥结满老茧的大手，说了那段经典名言：“你掏大粪是人民勤务员，我当主席也是人民勤务员，这只是革命分工不同。”

会见的第二天，国家主席与掏粪工握手的照片就上了全国各大报纸的头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对时传祥的事迹进行了报道。时传祥，成为那个年代人们心中的偶像。

六十年前，遍布北京的四合院里都是简陋的旱厕，需要掏粪工用粪勺掏出装进粪桶，再背到粪车上运走。一桶粪重量上百斤，时传祥平均每天要背90桶，总重近5吨。（时新春供图）

1965年，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摄了纪录片《掏粪工时传祥》。这位“宁肯一人脏，换来万户净”的掏粪工人，此时已是全国上下学习的典型。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万里向他学习如何背粪桶；国家主席刘少奇13岁的女儿刘婷婷被送到他的清洁队来体验生活；首都各行各业的青年，外地到北京出差的干部，纷纷以和老时一起走街串巷背粪为莫大的光荣。

“宁愿一人脏，换来万户净”，时传祥与年轻的工友们一起劳动。(时新春供图）

时新春听奶奶无数次讲起，爷爷是怎么干活的。

时新春：“他会把每一家每一户的茅房了解得特别清楚，哪一家人多，哪一家门朝哪边，哪一家几天掏一次。谁家有晾的衣服，他都会先说一声，你们把衣服拿走，掏完了再放好。长期的工作，把他的左肩和左胯磨出巴掌大的老茧。有一次，一位老大爷家厕所塌了，墙砖掉进了粪坑里。他把粪清理以后拿起砖到水管冲冲，然后把墙垒好，把粪坑处理好，临走还给打扫干净。”

1966年国庆，时传祥作为国庆观礼团成员被请进中南海。时新春后来听长辈们说，51岁的爷爷当时喝了这辈子头一杯酒。

时新春：“毛主席、周总理、朱德委员长以及其他国家领导人跟他们一起吃饭。总理说，今天来了，怎么也得喝一杯。爷爷一辈子不喝酒、不抽烟，爷爷就喝了一杯。他说那酒好辣啊。主席也过来给他敬酒。他在回忆的时候也特别激动。”

谁也不曾料到，时传祥的命运，正是从这一年起，开始发生逆转。他无可避免地陷入一场风暴之中。

1971年，时传祥被遣送回原籍。

直到1973年，才在周恩来总理的过问下，被接回北京养病。

1975年5月19日，刚刚60岁的时传祥在北京病逝。

“最迷茫时，叔叔又送我一本书”

时新春没有能见上爷爷最后一面，但在随后的岁月里，她听长辈无数次念叨起爷爷临终的两个嘱托。

时新春：“第一，他说他干了一辈子的环卫工作，对这份工作非常有感情，一定要（我们）把这个班接下去；第二个，就是一定要实现清扫清运机械化，因为很辛苦啊，所以一定要放下扫帚和粪桶，要革粪桶的命，一定要进行技术改革。”

时传祥的小儿子时纯利是在父亲去世前一年接过父亲的班的，他是时家的第二代环卫工人，也是时家的第二位全国劳模。1979年，时纯利荣获北京市“青年新长征突击手”称号；1989年，被评为北京市劳动模范；1990年，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时传祥的小儿子时纯利（中）是时家的第二位全国劳模（时新春供图）

时新春说，叔叔是自己干出来的，他曾创造苦干2天半清理200多吨垃圾的奇迹。

时新春：“叔叔从垃圾分拣工干起，那时候叔叔十八九岁，一个年轻人在那捡垃圾，也是需要一种毅力。后期让他去搞垃圾清运，他总是抢着干最脏最累的活儿。作为清运车司机，他完全可以坐在车上等，但每次他都会走下车和大家一起干。任何时候，他都把上风头让给别人，自己站在下风头。当时好多老职工说，哎呀，看到时纯利今天的工作状态，就像看到了以前的时传祥。”

相比只相处过两年的爷爷，时新春对叔叔的记忆更清晰，也更真切。采访中，她历数生活中和叔叔交往的点点滴滴，叔叔的热情、亲和、节俭、善良……

但让人感到悲痛的是，2013年，时纯利因患总胆管癌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年仅59岁。

时新春至今难忘的，是在她人生最迷茫的时刻叔叔对她的点拨。

1999年，时新春37岁。17岁到胜利油田当采油工，后来又做了水质化验员。她万万没想到，因为油田管理体制改革，这一年她被要求转岗，要去油田下属的滨南社区刚成立的环卫绿化队当一名环卫工。

时新春：“虽然我是时传祥的长孙女，我的爷爷、叔叔、姑姑都在环卫系统，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名环卫工人。偶尔打扫一下卫生可能没感觉，把它长期作为一个职业，心理上当时也是有些不接受的。记得我第一天和大家去打扫马路，一位大姐过来了，一看，‘小时，你怎么干上环卫工了？’哇，当时就问得你，真的，满脸通红！我没法回答，感觉犯错误一样。”

就在时新春情绪最低落的时刻，叔叔时纯利送给她一份特殊的礼物。

时新春：“叔叔就又送我一本书，《人生楷模时传祥》，也是告诉我，一定要把这个班接下去。我是流着眼泪看完的这本书，哎呀，让我好感动！真正我了解爷爷，还是通过这本书。”

时新春时常还会翻起这本书（央广网记者刘海奎摄）

时新春所在的滨南社区环卫绿化队，担负着4000多户、近2万人小区的环卫绿化工作。最初她所在的女子环卫班，15名女队员都曾是油田医院的护士，从“白衣天使”到“马路天使”，落差太大。时新春带领15名姐妹，把社区当成自己的家，在工作中找到了成就感。

时新春：“春天风沙大，夏天雨水多，秋天落叶满地飘，冬天扫雨雪。每个人一百户楼道，要每天扫一次，每周拖一次，楼道窗户每月要擦一次。你打扫完卫生或者是擦完楼道，回头一看，哇，这么干净，这是我打扫出来的，就有一种成就感,也更了解叔叔和爷爷当年在从事环卫工作的时候那一份的奉献是多么可贵。”

工作中的时新春（时新春供图）

2006年，时新春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这个环卫世家，出了第三位全国劳模。

2006年，时新春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成了时家的第三位全国劳模（时新春供图）

“王光美奶奶说，我们是‘通家之好’”

许多人非常感慨刘少奇和时传祥两家的深厚情谊。当年，一句“我们都是人民的勤务员”，将两个人的名字包括命运紧紧联系到一起。两个家庭后来一直有频繁的往来。1983年、1985年、1988年和1994年，刘少奇夫人王光美四次光临时家，给时传祥的遗孀崔秀庭大姐拜年，或者为她祝寿。

时新春印象最深的，是2005年3月她获得全国“巾帼建功标兵”去北京领奖时，在王光美奶奶家做客的情景。

时新春：“叔叔、我、我父亲、我弟弟，我们四个人一块去看了王光美奶奶。当时她就说了一句，时家出了第三代先进劳模，我们挺高兴！我们是通家之好！她用这个词，我们是‘通家之好’”。

王光美为时家题词（时新春供图）

在国庆十周年那次“群英会”上，时传祥曾收到一件珍贵的礼物，那是刘少奇随身带着的一支英雄牌钢笔，刘少奇勉励当时才认识二三百字、连自己名字也写不好的时传祥，“好好学习”，并叮嘱他，“年底一定要给我写封信”。苦练了两个月，1960年元旦前夕，时传祥用这支笔给刘少奇写了他平生的第一封信。在这封308个字的信里，他表达了要“成为有文化的新工人”的决心。

今年57岁的时新春，几年前已经退休。